| 標題：
與周易卦名相關之成語中的智慧(下) |
| 作者：
文/董金裕 |
所謂「天下萬物莫不有漸」，指出任何事物的發展，都有一定的程序，千萬急躁不得，否則就會揠苗助長，欲速反而不達了。修養品德，教化人民，尤其必須長期積累，才能收到功效，〈漸卦‧象傳〉就是從這方面立論道：「山上有木，漸。君子以居賢德善俗。」
居，通「積」。累積賢德，教化眾民，以形成良善的風俗，必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奏功，孟子說：「流水之為物也，不盈科不行，君子之志於道也，不成章不達。」孔子也說：「如有王者，必世而後仁。」講的正是這種道理。
就〈漸卦〉六爻的爻辭很清楚的可以看出循序漸進之義，從「初六鴻漸於干」、「六二鴻漸於磐」、「九三鴻漸於陸」、「六四鴻漸於木」，到「九五鴻漸於陵」、「上九鴻漸於陸」，鴻鳥從干（水岸）到磐（岸邊大石），到陸（平原），到木（樹木之上），到陵（高山），以至於到逵（天空）而展翅高飛，翱翔天際，喻指事物只有按照正常發展的進程，才能日起有功，以收鵬程萬里之效。這啟示了我們，凡事都要按部就班，而不能陵節臘等。
三、與兩個卦名相關的成語及其蘊意
（一）戒除驕奢：〈泰〉極〈否〉來
〈泰〉為《周易》第十一卦的卦名，其卦象為，下乾上坤。乾代表天，坤代表地；天之氣輕清而上揚，地之氣重濁而下降，天地之氣可以相互交流感應，上下之間可以相互溝通協調。又乾德為健，坤德為順；乾在內而坤在外，意指內心剛健而外表柔順。
另外，乾為陽，代表君子，坤為陰，代表小人；君子被汲引在內，小人則被摒除於外。凡此皆顯示出是一個亨通吉利的狀況。故〈泰卦‧象傳〉說：「天地交而萬物通也，上下交而其志同也，內陽而外陰，內健而外順，內君子而外小人，君子道長，小人道消也。」
就自然界而言，天地可以交感，萬物自然能夠亨通而暢遂其生。就人事上的大團體而言，上澤能夠下流，下情可以上達，上下之間，彼此同心同德；而在位者又能親賢臣，遠小人；整個團體自然會健全發展。就人事上的個人修養而言，能夠內懷堅貞，而態度和順，當然不會外強中乾，成為色厲內荏的人；不僅可以秉持原則，也能與群體和諧相處，是為造道有德之士。由此可見，處於「泰」的情況下，可謂已臻於於理想的境界。
然而我們當知逸豫所以亡身，憂勤始能興邦，如果不知持盈保泰，自以為既已處於理想的境地，毫無警惕戒慎之心，一味的驕縱奢侈，則緊接著〈泰卦〉之後的第十二卦〈否〉便會來臨。
按〈否卦〉的卦象為，正好是〈泰卦〉的倒反，在自然界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；在人事上則上下離心離德，小人當道，君子竄逐，外表看似剛強，實則內心怯弱；凡此所顯現者都是閉塞不通的狀況。故〈否卦‧象傳〉說：「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，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也，內陰而外陽，內柔而外剛，內小人而外君子，小人道長，君子道消也。」
原有美好和諧的景象至此已破壞殆盡而不復存在。
由「否極泰來」這一成語的形成與使用，可知《周易》卦序安排所蘊含的智慧，是在啟示我們：當處於順境的時候，必須深切體會到創業的艱難，目前的成果得來並非容易，而懷著居安思危的戒慎心情，更加勤奮努力，如此才能保持既有的成果，並進一步發揚光大。
以我們目前的社會狀況而言，經過幾十年的努力打拼，已呈現一片繁榮景象，可是有不少人在安逸的生活中，並不能充分了解「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」的道理，一味揮霍享受，致使社會風氣日趨奢華。
所謂滿則招損，如果不設法戢止，非但原有的建設成果會遭受嚴重腐蝕，社會的秩序與安寧也將無法維持。因此如何汲取《周易》的智慧，以「泰即否來」為戒，發揮本有的勤勞樸實性格，扭轉驕縱的心理和浮華風氣，實為今後所應努力的當務之急。
（二）懷抱信心：〈剝〉極而〈復〉
〈剝〉為《周易》第二十三卦的卦名，其卦象為，一陽孤單的處在最高危的地位，受到底下人多勢眾的五陰侵逼。按陽代表光明、正義、君子；陰代表黑暗、邪惡、小人。可見此時光明被遮掩，正義的力量正受到嚴重的迫害，而有日漸消頹之勢。故朱熹《周易本義》說：「五陰在下而方生，一陽在上而將盡，陰盛長而陽消落。其處境可謂危險至極，而為君子所深以為憂。」
然而時勢儘管是這麼充滿了危疑震撼，但是只要處變不驚，堅持信念，則緊接著〈剝卦〉之後的第二十四卦〈復〉便會來臨。
按〈復卦〉的卦象為，剛好是〈剝卦〉的倒反，在層層的黑暗中已透露出一線光明，在眾多的邪惡勢力底下，正義的力量又開始滋長，給人一種重現生機與滿懷希望的感覺。故朱熹《周易本義》說：「積陰之下，一陽復生，天地生物之心幾於滅息，而至此乃復見。」
其勢正如在隆冬盛寒之際，萬物凋零殆盡，大地呈現出一片蕭條淒涼景象；可是等到春雷乍響，花草樹木又開始抽枝發芽，飛禽走獸也再度翱翔奔躍，大地重甦，煥發欣欣向榮的氣息。
按〈復卦‧象傳〉說：「復，其見天地之心乎！」一語道破了天地創生萬物，希望萬物都能各遂其生、各得其所的本意。可是生命的成長必須經過不斷的考驗磨練，因此我們在面對黑暗的時候，就需要能夠堅此百忍，克盡人事上的努力，最後才能迎接光明的到來，所謂「自助天助」，道理即在於此。
由「剝極而復」這一成語的形成與受到大家的普遍使用，可以看出《周易》卦序安排所蘊涵的智慧，已充分得到肯認，或用以自勵，或拿來勉人，期待當面對惡劣的遭遇時，不灰心喪志，畏懼退縮，反而更積極奮發，善盡人事力量，則不僅可以排除困難，而且還可以藉此磨礪，使自己的心智更加成熟，以迎接更大的挑戰，開創愈加美好的未來。
（三）體恤人民：〈損〉〈益〉之道
〈損〉為《周易》第四十一卦的卦名，其卦象為，兌下艮上。兌為澤，艮為山；水澤低下，山體高峻，水澤愈低下，就更襯托出山體的高峻。又水氣上揚，沾潤山上的草木，使草木生長茂盛。另外，兌德為說（悅），兌的三爻皆與艮的三爻呈陰陽正應，所呈現的是悅以奉上的跡象。
凡此都顯示了損下益上之義，故程頤《易傳》說：「山體高，澤體深，下深則上益高，為損下益上之義。又澤在山下，其氣上通，潤及草木百物，是損下而益上也。又下為兌說，三爻皆上應，是說以奉上，亦損下益上之義。
再者，從卦變來看，〈損卦〉由〈泰卦〉變化而來，〈泰卦〉卦象為，〈泰卦〉的第三爻為陽爻，第六爻為陰爻，變成〈損卦〉後，第三爻轉為陰爻，第六爻轉為陽爻，也有損下益上之義，故朱熹《周易本義》說：「為卦損下卦上畫之陽，益上卦上畫之陰，……損下益上，損內益外。剝民奉君之象，所以為損也。」
所謂損下益上，表現在人事方面，就如王夫之《周易內傳》所說：「損民以養君，損質以為文，損情以適事，損德以用刑，皆損道也。」
「剝民奉君」如能讓人民「說以奉上」，也並非絕對不可行，但終究並非常道，所以要能察時度勢而慎行之，亦即〈損卦‧象傳〉所說：「損剛益柔有時。損益盈虛，與時偕行。」
既然不是常道而必須擇時而動，有德的君子體會到這種道理，就要克制自己，不能肆意妄為，故〈損卦‧象傳〉說：「山下有澤，損。君子以懲忿窒欲。」
能懲忿窒欲，不會為了發洩自己的情緒，滿足自己的欲望，任意欺虐百姓，剝削人民，就可以化損為益，所以緊接著〈損卦〉之後便是第四十二卦的〈益〉了。
按〈益卦〉的卦象是，震下巽上。震為雷，巽為風，雷聲大則助長風勢，風強勁則雷聲可傳得遠，故程頤《易傳》說：「雷風二物相益者也。風烈則雷迅，雷激則風怒，兩相助益，所以為益，此以象言也。」
再從卦變來看，〈益卦〉由〈否卦〉變化而來，〈否卦〉卦象為，〈否卦〉的第一爻為陰爻，第四爻為陽爻，變成〈益卦〉後，第一爻轉為陽爻，第四爻轉為陰爻，是損上卦第四爻的陽爻，使下卦第一爻的陰爻變成陽爻，有損上益下之義，故程頤《易傳》又說：「陽變為陰者損也，陰變而為陽者益也。上卦損而下卦益，損上益下，所以為益，此以義言也。」
所謂損上益下，表現在人事上，就是使德澤能惠及下民，故孔穎達《周易正義》引向秀曰：「明王之道，志在惠下，故取下謂之損，與下謂之益。」
能惠及人民，使人民蒙受其利，當然可贏得民心，顯現治道的光明俊偉，故〈益卦‧象傳〉說：「損上益下，民說無疆。自上下下，其道大光。」
因此《淮南子‧人間訓》才會說：「孔子讀《易》至〈損〉、〈益〉，未嘗不憤然而嘆曰：『〈益〉、〈損〉者，其王道之事歟！』」
損上益下，固然為王者之事，但王者也不可一味採取討好的施政策略，故〈益卦‧象傳〉說：「凡〈益〉之道，與時偕行。」
蓋僅損下益上固然不宜，但只損上益下也非正道，總要得其時宜，才能使上下皆蒙其利。
綜合〈損〉、〈益〉兩卦之義，我們可得到以下幾個啟示：一為損、益的關鍵在下不在上，只會欺壓剝削人民為損，能體恤照顧人民則為益。二為〈損〉由〈泰〉變化而來，類似於「泰極否來」，〈益〉由〈否〉變化而來，類似於「剝極而復」，分別有警惕與鼓舞人之意。三為損下益上固然是損，但也絕非不可行，總要能使人民「說以奉上」，亦即樂於犧牲自己以成全君王國家；損上益下固然為益，但也絕非即可行，濫情施惠雖可使部分人受益，但就整體而言，可能會遭損，所以損益之道皆應適時而行。
（四）力求創新：〈革〉故〈鼎〉新
〈革〉為《周易》第四十九卦的卦名，其卦象為，下離上兌。離為火，兌為澤；離火在下，水澤居上，所謂水火不能相容，如火勢盛則水將被燒乾，如水勢盛則火會被澆熄，因此不得不求變革。
又離代表中女，兌代表少女，二女相處在一起，必須各自尋求適當的配偶，不能長久保持原有狀態，也有需要變革之意。故〈革卦‧象傳〉說：「水火相息，二女同居，其志不相得，曰革。」
既然原有的情況已不適合目前需求，就必須變革。然而要求變革，並非盲目追求新奇時髦，而有其一定的準則，故〈革卦‧象傳〉乃舉例說明道：「湯武革命，順乎天而應乎人，革之時大矣哉！」
可見變革的正途是順應天理（時代的趨勢），合乎人心。必須兩者同時具備，才能變革，因此適當時機的掌握極為重要。
舊有既然已經不適合需要而必須加以革除，可是在革除舊有之後，還必須建立新的局面，否則將會造成很大的流弊。譬如房屋已經破舊，不適合居住，然而如果將舊屋拆除之後，並未能即時建立新居，豈不是更要飽受風吹、雨打、日曬之苦？因此除舊之後尚須布新，是故緊接著〈革卦〉之後便是第五十卦的〈鼎〉了。
按〈鼎卦〉的卦象是，下巽上離。鼎為烹煮的器具，巽代表木，離代表火，火在木上，乃燃燒之象。故〈鼎卦‧象傳〉說：「以木巽火，烹飪也。」
食物經過烹飪之後，不僅可以除去腥味，還可以變生為熟，化硬為軟，適合人們食用，以吸收其中的營養。
由「革故鼎新」這一成語的形成與普遍使用，可以看出我們的歷史雖然悠久，但並不落伍守舊，歷朝歷代的禮樂制度、風俗教化，以至生活起居，都有其因革損益，以配合時勢所需，也因此才能保有生機與活力，綿延至今。
而古聖先賢的教訓也經常提醒我們要審時度勢，求新求變，如《大學》說：「湯之〈盤銘〉曰：『茍日新，日日新，又日新。』〈康誥〉曰：『作新民。』《詩》曰：『周雖舊邦，其命惟新。』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。」孔子也說：「溫故而知新，可以為師矣。」都可充分看出對求變革創新的重視。
時代在不斷的推展，環境也會隨時變遷，尤其是知識的發展更是一日千里，凡此都需要我們秉持日新又新的精神，來做適切的調整適應。儘管過去我們的建設已有顯著的成效，但是以往行得通的知識和方法，今後卻未必行得通；或許還能夠行得通，然而效率並不高。所以我們就必須切實檢討，掌握問題的癥結，求變求通，如此才能精益求精，開展出另一番新的氣象來。
四、結語
與《周易》卦名相關的成語，並非僅有上舉的九個，其他如「〈乾〉惕若厲」、「〈坤〉厚載物」、「〈蒙〉以養正」、「〈訟〉不可長」、「〈師〉出以律」、「外〈比〉於賢」、「〈履〉道坦坦」、「天地交〈泰〉」、「七日來〈復〉」、「〈震〉來虩虩」、「〈乾〉〈坤〉再造」、「〈比〉樂〈師〉憂」、「〈損〉〈益〉盛衰」、「〈謙〉輕〈豫〉怠」、「〈咸〉速〈恆〉久」……皆是。
本文二、三節所舉乃大家較熟知而常使用者，從這些所舉之例看來，或期勉，或警惕，無不蘊涵深刻的人生智慧，足以為我們取法或作為鑑戒，來修養自己，與人和諧相處，進而發揮才學，以造福社會大眾。
只不過許多成語因為長期而廣泛的被引用，難免會逐漸變成格套，使大家習焉而不察，忽略了其中所蘊涵的智慧，未能從此獲得啟示，這是非常可惜的。因此如何從經典中汲取前人的人生經驗，就成為人文教育中極為重要的一環，也是我們今後必須努力的方向。
從本文所舉諸例來看，我們如能體會「一謙四益」的效用，謙卑自牧；並且從「觀國之光」獲得啟示，能擇善而從；凡事秉持「鴻漸於陸」的道理，循序漸進，謹慎從事，即可避免不必要的「無妄之災」；苟能如此，則可以使自己的才德日益增進，當時機尚未成熟時，雖「井渫不食」，心懷憂傷悲憫，但並不灰心喪志，反而更加惕厲，一旦機運來臨，則可以發揮所長，以福國利民了。
到達此種境地，千萬不可志得意滿而流於驕縱，而以「泰極否來」作為鑑戒，並且深切體會「損益之道」，不能只追求個人的榮利，應該更加體恤照顧人民，還要本著「革故鼎新」的精神，以突破現狀，期能百尺竿頭，更進一步，則雖偶有困頓，也能憑藉信心與毅力加以克服，使處境「剝極而復」，開展出蓬勃的氣象。
所謂「嘗臠知鼎」，只就所舉與《周易》卦名相關的成語，我們就能從其智慧中獲得這麼多的啟發效益。推而廣之，則整部《周易》所蘊涵的道理當千百倍於此。抑又進而言之，先民智慧凝練而成的所有文化經典，其實正是我們取之不盡，用之不竭的無盡藏，怎能不善加珍惜而從中獲取營養呢！（連載完） |
本文頂端 第 31 期目錄2008-03-01 出刊 |
